來自“用筆”的原動力
樊楓
昔日,老舍先生曾對傅抱石的畫不吝言辭,大發(fā)感慨“我太愛傅先生的畫了”,評價其畫“硬得出奇”。又說顧愷之的《女史箴圖》的每一筆都似“刀子刻上去似的”。老舍先生自己說“對國畫比對書法更外行”,但其實,他卻看到了中國畫最深層次的東西,絕非門外漢看熱鬧所下的評語。
歷代畫家、評論家無不將“用筆”置于中國畫作畫過程中最根本也是最核心的地位。張彥遠曾說:“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須全其骨氣,骨氣、形似皆本于立意而歸乎用筆。”(《論畫六法》)南朝謝赫將“骨法用筆”放在“氣韻生動”之后,其他有關造型、色彩、構圖等要求之前。作為指導畫家作畫之原則的后五法,全是為了達成“氣韻生動”。相較之下,“氣韻生動”更像是品鑒標準。由此看來,這樣的排序實為視“用筆”為作畫之根本。
中國傳統(tǒng)繪畫語境中的“用筆”強調“用”的人、“用”的過程、“用”的方式。三位一體才能生發(fā)出具有文脈價值的“用筆”二字。這在西方是沒有的,因為它和西方所說的“筆觸”完全不同。筆桿細長、筆頭層次分明的毛筆作為中國傳統(tǒng)的書寫與繪畫工具,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畫家要充分利用毛筆的“尖”、“腹”、“根”以及筆頭的彈性,有效地控制筆頭攪轉并采取“按、摁、扭、轉”在宣紙上形成不同的點、線,進而組成畫面內容。畫家通過中、側鋒之運筆,畫出“象物”的線條,且不談用筆畫出的線條的形體,這些線條的組織與書寫、穿插與速度均可以折射其畫家的喜怒哀樂及其對事間萬物的理解與詮釋。并且隨著中國畫的發(fā)展,歷代畫家對于筆、墨、水之間的不斷試驗,將“線條”的可能性發(fā)揮到最大。以至于梁楷之簡筆畫中,寥寥幾筆便真意、生氣盡顯!正可謂“真畫一劃,見其生氣”(張彥遠《論顧陸張吳用筆》)”。雖說在這類作品中,墨色占據(jù)畫面絕大部分,但在筆與墨的關系中,筆實則起主導,墨隨筆出。
現(xiàn)代以來,中國畫有了很大的改變。武漢美術館特辟“水墨文章——當代水墨研究系列展”,對當代水墨進行整理、分析與研究。每一屆通過不同的主題與側重將現(xiàn)代水墨畫家的繪畫作品進行集中展示與研究,這種集中是建立在策展人與主辦方對于水墨的共識上,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在此種共識之中深挖中華文化之精髓、追根溯源,以期水墨畫乃至中國的藝術能飽含原動力自律、自發(fā)地良性發(fā)展。
回顧去年舉辦的“水墨文章第一回——寫意精神”,我們的視野遍及全國,邀請12位水墨藝術家參展,共展出寫意精神強烈的作品八十余幅。今年,通過與策展人尚輝先生的討論,最終將本次展覽主題定為“筆法維度”,是鑒于我們對于傳統(tǒng)繪畫都有“尋根”、“互根”之熱切的期盼。“用筆”就是中國畫作畫與賞鑒的根本。離開了好的“用筆”之法度,何談層次豐富、意味深遠的“線條”?沒有“象物”的線,又何談造型?何談畫面意趣?
這個展覽的推出也試圖向來美術館參觀的觀眾提出一個關于如何觀看中國畫、水墨畫的新命題,即深入對“筆”、“線條”的關注。先有清布顏圖在畫學心法問答中問“筆有筋骨皮肉四勢,筋骨在內,皮肉在外,一筆之中何能全此四勢?”又有宋郭若虛論“畫有三病,皆系用筆。所謂三者:一曰板,二曰刻,三曰結”。雖然現(xiàn)代的國畫家、水墨畫家在創(chuàng)作題材等等方面均已今日不同往昔,但對“用筆”這一水墨畫自律發(fā)展的內在原動力仍然應關注、探討。觀眾也可以將觀筆法作為欣賞中國畫、水墨畫的觀看之道。倘若此展覽能吸引更多關注當代中國畫、水墨的目光,能對同好有所啟發(fā),便是最大的幸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