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2015年7月9日,備受關注的“我法——蔣兆和繪畫藝術研究展”在武漢美術館隆重開幕了,首先,我們用話劇的形式演繹了蔣兆和先生六十年從藝、從教過程中的一幕,靈感來源于本次展覽的開篇:蔣兆和先生的一件長達19米的書法手稿《國畫人物寫生的教學問題》,蔣先生將自己的藝術教育的觀點一書而就,與他的水墨人物畫的創(chuàng)作交相輝映。與此同時,我們還力邀了蔣兆和親屬們來到現(xiàn)場,還有致力于研究蔣兆和藝術的著名學者、理論家、藝術家,以及本地年輕學者,與觀眾做了兩場面對面交流活動。第一場的嘉賓是本次展覽策展人、北京畫院副院長、北京畫院美術館館長吳洪亮;中國美術館研究館員、蔣兆和藝術研究會副會長劉曦林;北京畫院藝委會副主任、北京市文史研究館館員紀清遠;蔣兆和之女蔣代平;蔣兆和之子蔣代明;武漢美術館館長樊楓先生,第二場嘉賓是北京語言大學藝術學院教授;蔣兆和藝術研究中心主任尹成君;北京畫院美術館策展人薛良;湖北美術學院教授周顥;武漢美術館學術典藏部謝蕊;武漢美術館策劃部劉蕾,座談上通過各個角度的解析讓觀眾更為理解了蔣兆和的藝術人生。
“我法——蔣兆和繪畫藝術研究展”開幕座談會紀要
主題:“我法——蔣兆和繪畫藝術研究展”開幕座談會
時間:2015年7月9日下午4:00-5:30
地點:武漢美術館中庭
文字整理:謝蕊、曾鑫
第一場座談
本場主持:
展覽策展人、北京畫院副院長、北京畫院美術館館長 吳洪亮先生
與會人:
中國美術館研究館員、蔣兆和藝術研究會副會長 劉曦林先生
北京畫院藝委會副主任、北京市文史研究館館員 紀清遠先生
蔣兆和之女 蔣代平女士
蔣兆和之子 蔣代明先生
武漢美術館館長 樊楓先生
主持人(北京畫院副院長、北京畫院美術館館長 吳洪亮先生):借著這次武漢美術館舉辦蔣先生展覽的機會,我想先問各位老師幾個問題。因為這幾位老師中有蔣先生的家人或徒弟,有做研究的學者,有我們武漢美術館館長和藝術家們。第一個問題,我先問問蔣先生最親近的子女。幾年前北京畫院做蔣先生的展覽“寫盡蒼生”,這個展覽有一個關鍵詞——“發(fā)現(xiàn)”,我們?nèi)绾伟l(fā)現(xiàn),有我們得到的信息,有兩位蔣老師對父親的理解,還有在全國各地的學者那里尋找有關信息。今天以“我法”這個展覽為契機,請蔣女士您先跟我們聊聊,每次您都會講到新的事情。
蔣代平(蔣兆和之女):我覺得今天很激動,我沒有想到這個展覽的開幕是這樣特別的形式(話劇表演),看到這么多的孩子,給我的感觸是非常深的。當初辦這個展覽,吳洪亮先生做策劃起了一個名字叫“我法——蔣兆和繪畫藝術研究展”。我覺得非常好,因為在40年代媒體就有給過他這樣的評論,說他的藝術是獨具一格。在以后很長的時間,對他的技法、畫法還沒有一個很深入的展覽來展示或研究。今天我看到這個展覽的時候,給我的感覺是從設計上來說非常貼近學術題目。一進去以后我就看到父親這件教學的手稿。展覽開篇就從這個手卷開始講,講什么呢?就是講他的畫法、變化、技法、學術等等,是對這些進行研究。
看到這些孩子(參演話劇的小朋友們),我就聯(lián)想到我小的時候的事情,所以我想在這里跟大家進行分享。我是跟著我的父親長大的,父親畫畫的時候,他是從眼睛開始畫起的,我原以為是所有的畫家畫畫都是從眼睛開始畫起,后來才知道其實并非如此,一般畫素描先要打輪廓然后要分塊面。我就問父親為什么要從眼睛開始畫起,他說首先要先抓住眼神,從眼神抓住一個人的的精神,捕捉到這個精神,這樣貫通下去,才能把這幅畫畫好。他這一輩子,一是強調(diào)了結(jié)構,二是強調(diào)了白描的基礎。同時我認為他還強調(diào)了一氣呵成,畫畫跟書法一樣,就如同他的手卷是一氣貫通下來。他從第一筆開始就是跟所畫的對象建立心靈溝通,他將捕捉到的瞬間情感落實到筆墨之中、線條之中,所以他的畫是不容易學的,是非常難的,也是值得研究的。
主持人(吳洪亮):謝謝蔣老師,您要不說我還不知道蔣先生是從眼睛開始畫的。中國畫的生發(fā)之難啊。想請蔣代明老師來聊一聊,因為您也畫畫,請您說說蔣先生對您有什么影響?
蔣代明(蔣兆和之子):如果說我父親對我的畫有什么影響,這個說起來時間就長了。今天我很有感觸,這個開幕式通過話劇來演繹,太好了,好像又讓我看到了我的父親,我的父親又親自來指導我。我今天又上了一課,今天在這里我沒有白來,又想起父親當年是怎么跟我講繪畫的,想起很多事。我姐姐說我父親是從眼睛開始畫,不盡然,他是胸有成竹,不是從局部描摹的。他曾告訴我,畫畫應該怎樣抓住人的精神,抓住人的精神是他繪畫的根本要素。
剛才我看到年輕的演員演我父親,這么愛孩子,這是我父親一生繪畫很重要的一面。他畫了很多孩子,畫了很多悲慘不幸的孩子,也畫了像我們這樣在新中國長大幸福的孩子。他通過孩子抓住了非常重要的、精神的、實質(zhì)的東西,以此告訴我們戰(zhàn)爭是怎么回事,和平是怎么回事,讓我們不要忘記過去。
今天在這里辦展覽也特別有意義。其一是正好趕上抗日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我們辦畫展,通過藝術讓我們回顧到過去,這樣才知道今天的不易。其二是這個展覽是從學術的角度來分析蔣兆和先生的一生的藝術的,以前很少這樣辦。以前我們多從他的精神層面來分析,從他的技術層面講的稍微少一點,在研討會上講得比較多?!拔曳ā边@個題目起得很好,通過這個展覽我們要慢慢去領會、理解父親對“我法”的精神闡釋。我記得他說過這么一句話:“中國畫講傳神,是指作者通過筆墨直取其形象中之主要精神,只有精神才是繪畫的生命?!边@是他一生中強調(diào)的。今天我就講這么多。預祝這個展覽圓滿成功。
主持人(吳洪亮):謝謝蔣先生。隆重介紹劉曦林老師,他是中國美術館界研究學問,尤其是對蔣先生研究最深的一位學者,也是我們的前輩。我想請您來聊一聊您對蔣兆和先生這么多年的研究,您跟大家說說。謝謝。
劉曦林(中國美術館研究館員、蔣兆和藝術研究會副會長):昨天我在這里做了兩個小時的講座。昨天講座主要圍繞蔣兆和“我心”,你講“我法”,我講“我心”,實際上 “我法”和“我心”之間的辯證關系在今天展覽中得以實現(xiàn)。我舉兩個作品來說。蔣兆和平生很簡單地分成兩大段,解放之前這一段代表作品有《流民圖》,是2米×26米,解放后這一段代表的作品就是那幅書法長卷,是2米7×19米。這件作品存在兩個問題,解放前的蔣兆和,他關心貧苦人民,他愛人、太關心人,他畫了很多老百姓的肖像、群像,表達他對中華民族的命運的關心。蔣兆和畫《流民圖》的時候條件非常艱苦,沒有畫室,只有一個畫板,1.8米×1.8米。在這個板子一段一段地畫,那個時候淪陷區(qū)敵偽人員還來干預。這個畫是蔣兆和獨立完成的,創(chuàng)作條件是非常惡劣的,完成后連夜在大街上裝裱。他的畫的視覺效果震撼著大家,老百姓喜歡,日本人想著法來禁止他。我們要正確分析和認識,這是蔣兆和的代表作,蔣兆和的心是永遠站在國家、民族、老百姓這邊。
“我法”精神的代表作除了作品之外就是那篇論文,蔣兆和先生用19米長卷寫出了這篇文章,可見他對這件事的重視。我問過蔣兆和先生當時為什么要寫這個論文。當時中央美術學院在50年代中后期,正處在轉(zhuǎn)向素描教育的大爭論中,當時有兩派人的觀點,一派人認為素描是一切造型的基礎,也是中國畫的基礎,這是按照蘇聯(lián)教學方式,用明暗的手法寫實。另外一派白描派,以中國畫系的系主任葉淺予為代表,認為中國畫的造型技術是白描。而蔣兆和的觀點是要以白描為基礎,適當吸收西畫為科學依據(jù),碳畫要與水墨相結(jié)合。這個成功的融合也來自于蔣先生不懈的努力,蔣先生小時候每天寫兩篇大字,300個小字,在上海的朋友家(黃震之)一畫畫一天。沒有蔣兆和的專注,就沒有這一切。
蔣兆和當即認為藝術教學不解決這個問題不行了。蔣兆和在解放后最大的貢獻是在藝術教育上,這件書法手稿作品之所以成為代表作品,是因為蔣兆和的心已經(jīng)放在教學崗位上,他為培養(yǎng)一批具有現(xiàn)代藝術技巧的新力量操碎了心。這兩個代表作代表了蔣兆和在解放前和解放后兩個階段的貢獻。
主持人(吳洪亮):劉老師把蔣兆和先生太多的研究問題,用短短幾句話幫我們總結(jié)出來,我們作為晚輩去理解作品的時候,只能從單純文本去理解,而且蔣先生這樣的“我法”的來源其實有對國家的愛、民族的愛、人民的愛,還有對中國藝術晚輩的愛。下面我們有請紀清遠先生,也是蔣兆和的弟子,也是我們畫院前輩畫家。
紀清遠(北京畫院藝委會副主任、北京市文史研究館館員):我是北京畫院的紀清遠,我是蔣老的入室弟子,我不是在美術學院跟蔣老學的。我是20歲的時候首次見到蔣老,由于我父親的關系。當時蔣老我記得是70歲,他比我年長50歲,半個世紀。從74年開始,我就經(jīng)常把我的速寫、寫生拿給蔣老看。蔣老是一位沉默寡言的人,平常不太說話,如果你沒事跟蔣老去聊天,他恐怕不會有什么話跟你說。但是如果一個年輕人拿著自己的作品去找蔣老看一看,他會滔滔不絕地跟你說一說。當時我們家跟他們家離得很近,我這一生有幸能夠得到蔣老的指導,我真是一個幸運兒,在學業(yè)上有大師給我引進一條正路。
《流民圖》我們很小就知道,但是當時我沒有看到《流民圖》。當時北京畫院的周思聰老師,她那天跟我提出要求,她說咱們能不能看一看蔣老的《流民圖》。我說《流民圖》在哪里,她說在蔣老家里,她知道我們的關系。后來我到蔣老提出這個要求,老人很快就答應了,因為我倆都是他的學生,所以沒問題。這個畫當時在老先生家里存著,這個畫是找出來很費勁,過了一段時間找出來,后來通知我下個禮拜日來看畫。因為他們家的東西很多很擠,沒有地方看,就提出在我們家看,我專門為此騰出一面墻。那天早晨由代明兄和我兩個人扛著那幅畫就上了我們家四樓,老太太也跟著來,之后就一起看畫。我弟弟妹妹兩個人撐著畫,卷著看。當時世界級的名作在我們家里展示,有那么多畫家來看,我太激動了。這是在1981年春天。最遺憾的一件事沒有拍照,當時沒有相機,這件事非常遺憾。在90年代我寫過一個小回憶錄發(fā)表在《北京晚報》上,雖然不長,但是把這件事情記錄下來,去年又發(fā)表在圖書上。當時周老師看到的時候非常激動,我們第一次看到《流民圖》居然是在我們家里看到的,特別震撼的感覺。當時我才27歲,感覺那么小的年齡看到這么偉大的巨作,奠定我一生的藝術方向,我要追隨蔣老,后來蔣老在我的藝術創(chuàng)作中還提出了具體要求。
我非常喜歡畫速寫,拿速寫請蔣老看,蔣老對我給予了多次鼓勵。我提出過一個問題,我說速寫我畫不下來,手忙腳亂的,太快了。蔣老說了一個簡單明了的道理,他說你能畫多少畫多少,哪怕畫一兩筆把關鍵動作線條走向、結(jié)構畫出來就夠了,在下次逐漸熟練,你就會得到提高。過去有些朋友跟我說過藝術要注意整體,當時我并不理解藝術為什么要注意整體,怎么注意整體。隨著我的年齡增長,藝術的實踐積累,我就體會到什么是整體了。我們要眼看整體,我們要抓住主要的線條、最主要的動作和最主要的結(jié)構,這個時候不光是眼睛看,實際上心在抓這個整體,不是眼睛盯著整體,當然是通過眼睛看然后再深入到心中去,胸有成竹就是這個道理。我們現(xiàn)在很多藝術,包括我的藝術創(chuàng)作也有很多失敗的地方,就是不注意整體。
我現(xiàn)在60出頭了,逐漸體會到藝術的真諦,當時蔣老跟我講要注意線條的虛實,那時不理解,現(xiàn)在體會到線條的虛實就是藝術的表現(xiàn)力。蔣先生還畫過一些京戲人物,馬連良、程硯秋等等,具有代表性的馬連良的《趙氏孤兒》,那個手有力量有感情。人物畫最核心就是神態(tài),神態(tài)出了以后帶動全局,所以我覺得藝術的虛實它就是影子,一種藝術的表現(xiàn)力,就像唱京劇一樣有體韻,有聲韻,在行韻過程中要托起氣。對于中國畫在藝術當中從起筆、行筆到收筆要不要收住氣,周思聰老師講過一句話,用宣紙畫一個大字,最后寫大字翻過來看,有五個點說明沒有力量,在行筆中過程中沒有勁、沒有力量,這就不行。我覺得蔣先生講的虛實、用筆、走筆跟京劇藝術、國粹藝術都是相通的。他的技法不單單是技法,通過研究蔣先生的藝術,我們從技法當中悟到了神韻、道理。我作為小輩,有幸得到蔣先生的指教真是三生有幸,今后我會繼續(xù)努力的,謝謝大家。
主持人(吳洪亮):謝謝紀老師跟我們分享跟蔣先生的交往,更重要談了他對蔣先生藝術的認識。下面有請武漢美術館的館長,也是藝術家來談一談他心中的蔣兆和,有請樊楓館長。
樊楓(武漢美術館館長):剛才前面談到的,我都非常羨慕。我第一次看見蔣先生的畫,應該是1964年在新華書店里看到印在年畫里的《小孩與鴿子》。當時我們家里把這幅畫拿來之后放在兩間房的主板上,那時候我才五六歲,這是第一次見到蔣先生的畫,只知道這個畫,還不知道這個作者是誰。因為它是宣傳一種和平、美好的,所以我們就看到了這張畫。第二次看到的是1974年,那個時候處于文革時期,好多的印刷品基本上看不見。我有個同學,他的同學的爸爸是畫畫的,他把訂閱的老雜志借了過來,我跟他特別好,他就跟我拿了一大堆當初《中國畫》雜志。但是那個雜志不是70年代的雜志,全是五六十年代的合訂本,在合訂本上我看到那張《把學習成績告訴志愿軍叔叔》,還有毛主席和幾個小孩這樣的幾張畫。這是第二次看了,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開始學畫了,這時就把蔣兆和和他的作品再聯(lián)系起來,這是1974年。80年代人美出版社出版了一本蔣兆和散頁的冊子,這時候我才看見蔣先生在30年代畫的《流民圖》,開始有點深入地看了一下,但一直沒有見到原作。這是我前面逐步走進蔣先生畫作的幾個過程。
后來得以看到原作是八十年代在中國美術館,但是那次《流民圖》還沒展出,展出的是他的幾個學生合作畫的《流民圖》復制品,后來我看到幾張草圖。看到蔣先生《賣子圖》的那張畫,我真的流眼淚了,那張畫太感人了。那么小的孩子被母親要賣掉,母親似乎在囑托他以后要自己保重、好自為之。我們現(xiàn)在都是有孩子的人,看到這張畫的感觸非常之深,而且筆墨的表現(xiàn)力給我很大的震撼。
一件藝術品的魅力在于能夠抓住人。我覺得蔣先生是這么有天賦,表現(xiàn)力這么豐富。這是從畫家的角度看,后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我們回顧蔣兆和的畫,可能是因為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東西還有局限性,還沒有把它說透,對它的理論分析和他的故事現(xiàn)在還沒有說完,后面還有很多延續(xù)。比如說,在蔣先生之前可以說中國美術從來沒有那種有批判性的作品,這是第一個問題。用現(xiàn)代的話說,可以說中國美術從來沒有關注民生問題,這種民生問題在蔣先生畫里面逐漸顯現(xiàn),它遠遠超出了技術,不僅僅是技術問題了。蔣先生在精神層面的東西,感動了這么多的藝術家,實際上還在感動著現(xiàn)在這個社會,感動著人們對生活的認識。
我們畫家在一起更多談本體問題,這個畫的傳神、處理等等問題。我覺得看蔣先生的畫不能完全談本體的問題了,這在蔣先生畫作中不是僅有的東西。它不僅僅是一個本體問題,它涉及到一個主體的問題,他的主體思想還有待于很深刻的研究。他對民生的關心和他的批判精神,應該來講在蔣兆和的時代是前無古人,我現(xiàn)在還不能說后面有沒有來者,這個后面的來者是誰,可能還要有待于分析。我覺得武漢美術館辦這個展覽是很幸運的,特別是吳洪亮老師來一同策劃。重點突出了那張手卷作品,把他很多對繪畫的思考、對本體的思考,特別是對中西融合思考以及一生對藝術的理解,都總結(jié)在那張手卷上面,這又增加了一個新的研究思路。我希望觀眾看了以后要注意到這個問題,我們很幸運地又能夠直接面對作品,和作品對話。
主持人(吳洪亮):謝謝樊館,非常感謝武漢美術館,包括武漢美術館的同仁對展覽精心研究、布展、出版。樊館從兩個角度談他對蔣先生的認識,一個是就像劉老師講的他對人民的情感,任何所謂大創(chuàng)作都是具有社會意義的。今天談主體性創(chuàng)作概念的時候,如果它能成立,是因為藝術家的心和世界、和人民聯(lián)系在一起的,這一點很重要,沒有這一點,他創(chuàng)造一萬個人就是一萬個人而已,所以蔣先生給我們留下這個心靈的財富,藝術家良心的財富是更大的。剛才樊館還談到技法的問題,這個展覽是從蔣先生的藝術本體出發(fā),再延伸到蔣先生的藝術創(chuàng)作。最后也想提醒大家這個長卷是值得細讀的,這是一個要被閱讀的展覽。
第二場座談
會議主持:
北京語言大學藝術學院教授、蔣兆和藝術研究中心主任 尹成君女士
與會人:
北京畫院美術館策展人 薛良先生
湖北美術學院教授 周顥先生
武漢美術館學術典藏部 謝蕊女士
武漢美術館策劃部 劉蕾女士
主持人(北京語言大學藝術學院教授、蔣兆和藝術研究中心主任 尹成君女士):首先非常感謝主辦單位給我們幾位一個交流的機會。我跟隨劉曦林先生參與了很多次蔣先生的展覽。我們是2009年的時候在中國美術館做過《蔣先生誕辰105周年展覽》,接下來在北京畫院做的《蔣兆和藝術再發(fā)現(xiàn)展》。當時我還給中國畫院作過一篇文章《繼承與創(chuàng)新》。其實蔣先生的藝術我們越走進他,我們心里的波瀾可能會激蕩。我是從2008年開始追隨劉曦林先生做這方面的研究,我每次進入蔣先生的藝術世界和研究的時候,我每次都有新的體會。
今天跟在座幾位年輕朋友我們一起談一談,對蔣先生包括這次展覽和他整個藝術創(chuàng)作的體會做一次分享。其實早在上個世紀初,徐悲鴻先生就曾經(jīng)說過一段非常有名的關于中國畫改良的話,他說:“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絕者繼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兩方畫之可采入者融之。”這“五之”對蔣先生的影響其實是很大的,按我個人的理解,后來在蔣先生整個藝術創(chuàng)作中,他始終是在堅持在兩個線路上,一方面要有堅守,一方面要有突破。這個其實就是他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兩條線如同音樂當中的輔調(diào),我個人認為它是相互交織的,它在創(chuàng)作中一方面有非常明確的中國繪畫的立場,也就是中國畫的立場,我個人理解是在這里面他強調(diào)中國繪畫的中國性;另外一層面他也有開放的心態(tài),他有開放的情懷,他強調(diào)藝術的世界,在對西畫的態(tài)度上,他把素描可利用的因素利用在國畫中而皆畫之,這個也是很重要的。另外,我認為他做到了人物形象的現(xiàn)代性,我個人認為在創(chuàng)作層面上他講究時代性。這是我多年來對蔣先生的創(chuàng)作的我個人研究的一個體會。
現(xiàn)在我想跟在座幾位青年策展人和理論研究者進行訪談。你們在你們的策展當中或研究中如何認識蔣先生的創(chuàng)作和當代藝術之間的關系,它到底給我們當代藝術整個創(chuàng)作、整個中國藝術的創(chuàng)作有哪些啟示?
周顥(湖北美術學院教授):我是湖北美術學院國畫系的周顥。我與這個展覽有一個機緣,蔣兆和先生算是我的師爺,我的老師是韓國榛,我本科、研究生在中央美術學院上學,其實一直在這個體系當中。我學的專業(yè)是水墨人物,恰恰是蔣先生構架的水墨人物體系,所以在學習和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一直也是在延續(xù)蔣先生的東西。為什么學院里在延續(xù)他的創(chuàng)新,就是他跟我們現(xiàn)實生活相結(jié)合,這是非常重要的線索。我們來回顧整個中國美術史可以很明晰的感覺到,在近一百年來中國畫發(fā)生非常巨大的變化,它是一個非常復雜的結(jié)構,到了不得不變的時候,徐悲鴻和蔣兆和恰恰是中國畫變革中非常重要的人物。中國早期人物畫更多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儒道結(jié)合,人物已經(jīng)慢慢產(chǎn)生一種轉(zhuǎn)換,進入以一種非常意象化、超然物象的形態(tài)來構造人物的狀態(tài)。這種人物畫在近一百年來的社會變革當中,是無法去面對現(xiàn)狀的,那時它需要一個很強悍的形象出現(xiàn)。恰恰西方的藝術也在這個時候開始慢慢進來,像徐悲鴻這樣一批人也到國外去學習西方早期傳統(tǒng)的藝術,他們覺得這樣學過來的造型可以改進我們早期造型的不足,當然不是全盤引進。于是乎,在這樣的背景下出現(xiàn)了蔣兆和先生的變化。
所以我們把他放在這個時代背景當中來看,蔣兆和可以說是前無古人,樊館長說的后面還有沒有人那是另外一個問題,但是確實是前無古人,人物畫發(fā)展到蔣兆和先生這個地方絕對是一個豐碑。我們把蔣兆和放在一個歷史的背景當中來看,他的意義是非常重要的,我們現(xiàn)在的學院氣息,人物畫的系統(tǒng)其實都是在蔣先生的影響下出現(xiàn)的。不光在中央美術學院是這樣的系統(tǒng),像中國美術學院早期的畫家也是受蔣兆和的影響,后來包括很多大師其實他們都是在這種體系下成長起來,其他的美術學院基本上都是這樣,所以他在當代中國人物畫的影響是巨大的。
還有一點是非常重要的,蔣兆和的人物畫有一種對現(xiàn)實的關懷,這種現(xiàn)實關懷放在當代意義中仍然重要。目前美術學院的教學還是在延續(xù)他的這種體系,就是人物畫寫生的體系,主要也是看中這一點。與現(xiàn)實的結(jié)合是很重要的,這一點在中國畫是很難的,中國畫在千百年的發(fā)展過程中,它與現(xiàn)實的關系變得非常微妙。如果說人物畫往前走是它跟現(xiàn)實生活結(jié)合,我覺得它變得越來越主要了。
今天這樣的展覽拿出來做一個研究,也正好擺出這樣問題,我們重新思考蔣兆和先生對之前,包括對我們?nèi)宋锂嫷膭?chuàng)作到底有什么可借鑒的,有什么啟悟。我在教學中一定會要求學生臨摹蔣兆和這樣一個大家,這樣的一個大家若干年以后也不見得出一個,他的意義是非常重要的。這個展覽中很多作品我非常熟悉,我們上學的時候也是必須要臨摹他的作品,有幾張畫我看了是非常激動的。這樣的展覽應該安排讓大家看一看,中國畫發(fā)展到今天,它的外部環(huán)境又發(fā)生了變化,我們還是應該回過頭再來看一看蔣先生,他這里面有很好的、可貴的品質(zhì)在當今值得延續(xù)。這是我的一點感想。
主持人(尹成君):因為是從教學一線過來的老師,周顥老師對蔣先生在一線的影響,對美院學生體系的影響非常地熟悉。我們剛剛做完八大美院加上南京藝術學院和清華美術學院有關中國畫教學問題的專題,就是要討論中國畫到底走向哪里的問題,這涉及到中國畫教育、教學問題。對于做這個展覽本身的意義,我覺得那個長卷意義極其重大,因為它第一次完全面世,呈現(xiàn)出蔣兆和先生的中國畫思想。作為蔣兆和藝術在北京畫院美術館做展覽時的策展人之一,薛良老師您談一談您的看法?
薛良(北京畫院美術館策展人):我是北京畫院做《盡寫蒼生——蔣兆和繪畫藝術發(fā)現(xiàn)展》,那個時候?qū)κY先生有一些了解,坦白說那個展覽是我工作以來最有挑戰(zhàn)性和最有興趣的展覽。那時做展覽也把這幅手卷拿過去了,但我們是從書法藝術作品的角度對它進行視覺上的展示,并沒有挖掘它的內(nèi)容。這篇文章好像對于今天這個展覽的啟發(fā)和幫助是最大的,反倒是對我們當時的那個“發(fā)現(xiàn)展”并不是特別契合。當時那個展覽我印象非常深刻,我跟著蔣代平老師滿世界去找畫,找日文的研究文獻,去意大利的美術館找蔣先生畫的那張圣母像,在全北京市當時預計找20家私人收藏,但是最后實現(xiàn)的大概有十二家。難得的是,當時從蕭淑芳,就是吳作人的夫人,手里得到了一批蔣先生在三四十年代的設計作品、圖案作品和素描、油畫作品。這個是我們展覽很大的特色,因為在我們的認識里蔣先生就是畫中國人物畫的,但是對他前期的藝術歷程的了解不是很多的。所以當時我們用一個展廳的面積去顛覆人們對他的認識,把他的油畫復制品、圖案作品、設計作品全部展示出來。
另一個方面,我們這個展覽是有很大收獲的。從我職業(yè)生涯來說,蔣代平老師對我?guī)椭欠浅4蟮模塘宋液芏鄸|西。蔣老師也是70歲的人了,她的工作態(tài)度和旺盛的精力是我這個年輕人自愧不如的。在蔣老師的幫助下,我們收藏到了蔣兆和先生在解放之前的兩張人物畫精品,是從作品描寫對象手中收藏到的,作品的真?zhèn)问俏阌怪靡傻?,而且精彩程度可以說是超越了當時很多作品,我覺得特別值得。
從展覽策劃的角度,如果能夠從一件作品去解決一個問題這是最理想的狀態(tài)。我想今天這個展覽做到了,它以這件書法作品作為開端去引發(fā)一個問題,引發(fā)一個50年代大家很關注,學生生涯、學習過程都聽到過的一個概念——“徐蔣體系”。蔣兆和和徐悲鴻先生他們兩個人是亦師亦友的非常密切的知己關系。實際上,徐悲鴻先生提倡的“素描是一切造型藝術的基礎”的觀點,在蔣先生這篇研究文章已經(jīng)做了改動和變動,他把中國畫白描的概念、中國畫用于形神兼?zhèn)涞膯栴}在中國畫教學中提到了一個很高的位置。我覺得這一點是很難得的。當時我們做展覽的時候,我們畫院有一些蔣兆和先生解放后創(chuàng)作的精品,我征集了大量解放前的作品,對比解放前和解放后的作品,普遍認為蔣兆和先生的作品前期的作品批判性更強,解放后的作品不如解放前的更精彩。實際上我認為,不能從單品精彩程度去考量,解放前的人物寫生是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服務的,而后期蔣先生把自己的重心轉(zhuǎn)向教學。這是不一樣的。這是我的一些感觸。
主持人(尹成君):感謝薛良老師分享他在展覽策展過程中的一些心得體會。北京畫院做的“發(fā)現(xiàn)展”意義在于讓我們走上一條蔣兆和藝術發(fā)現(xiàn)道路,就是說這個展覽是可以連續(xù)的做下去,可以做成連續(xù)性、階段性的、長期性的、探索性的、研究性的展覽。武漢美術館今年在這里做了一個展覽之后,寧波馬上要承接下一屆的蔣兆和先生的展覽,我希望在類似的展覽當中又有新的發(fā)現(xiàn)。就是說,北京畫院的這次展覽重新認識了一個更加完整的蔣兆和先生,比如他的設計、油畫、雕塑作品。我們這次展覽又有新的發(fā)現(xiàn),比如手卷,這是很大的一個亮點。接下來,我們要請武漢美術館的謝蕊談一談,您從他的長卷當中有所發(fā)現(xiàn),寫了一篇文章談蔣兆和的藝術觀,請您談一談。
謝蕊(武漢美術館學術典藏部):我知道尹老師在北京語言大學也成立了蔣兆和研究機構,我也非常想了解您研究機構里的研究課題,希望尹老師之后跟我們分享。武漢美術館非常榮幸能夠成為蔣兆和藝術研究展的其中一環(huán),我們之后還會巡展到寧波。策展人和我們都希望每次展覽要有新的亮點,在北京畫院他們定義為“發(fā)現(xiàn)展”,是發(fā)現(xiàn)了這樣的作品,而我們將這個長卷凸顯出來,進一步發(fā)掘它的意義。在3號展廳的開篇,大家可以看到這幅19米的長卷,并且我們對它做了詳細的釋文。大家可以結(jié)合長卷和釋文,了解蔣先生在這一篇手稿中表達的他的教學思想和藝術觀。
在蔣先生的藝術觀里,有一個給我印象非常深刻的觀點:要畫好人物畫必須要有現(xiàn)代的思想感情和現(xiàn)代的技法?,F(xiàn)代的技法很明顯是指蔣先生在實踐中將西畫的造型體系和中國畫水墨做了一個結(jié)合,用白描作為平衡點。同時,現(xiàn)代的思想感情也很難能可貴,藝術家對于社會的敏感性,對于什么叫現(xiàn)代性,他自己對于當時社會情景、對于現(xiàn)代性的理解,這是一個當代畫家也要去關注的問題。而在蔣先生所處的時代當中,他將現(xiàn)代性的感情就寄托于現(xiàn)實主義,將反映民眾現(xiàn)實生活作為表達的最主要的主題。最主要表現(xiàn)三類人物:老婦、孩童、年輕少女。而畫中的小朋友臉上早已沒有了稚氣,而是過早的承擔生活的重擔,非常年輕的少女也是肩負起生活的磨礪。這是蔣先生帶給我們的現(xiàn)代意義。同樣,當代畫家也是在詮釋我們當下的現(xiàn)代性,我認為,這個現(xiàn)代性是非常難能可貴的,這個也是我們這個展覽當中所要呈現(xiàn)的。
對于蔣先生的線條,我覺得是他很有開放性,這個開放性源自他早期探索時期他對于西方裝飾主義的吸收。在他的設計作品中體現(xiàn)了他對西方繪畫風格的理解和保留。這是他承接、融會中西的基礎,這是一個藝術家他早期基礎保留下來的涵養(yǎng),他兼顧中國水墨畫的情懷,把它做了結(jié)合,這是他的成功之處。以上是我的理解,希望更多學者來研究蔣兆和留給我們的藝術問題。謝謝大家!
主持人(尹成君):感謝謝蕊,接下來請武漢美術館的劉蕾談一談。
劉蕾(武漢美術館策劃部):我想以一個從小開始接受繪畫教育,直到現(xiàn)在從事藝術相關行業(yè)的成長者的角度來講。實際上一般學畫的學生可能是通過兩幅作品認識蔣兆和先生的,一幅是《流民圖》,另一幅是在當代被娛樂化了的《杜甫像》,這兩件作品代表了蔣兆和兩種不同的題材與風格?!读髅駡D》在今天被著重提出有特殊的歷史意義。今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蔣先生的這件作品正是在抗戰(zhàn)的大背景下創(chuàng)作的,放在這樣的社會環(huán)境中我們更易于理解《流民圖》,不僅僅立足于中國現(xiàn)代美術史,更作為人類抗爭史的圖注。
以上諸位已經(jīng)強調(diào)了《流民圖》它在中國畫的變革以及中國人物畫從近代走向現(xiàn)代過程中的重要地位。變革之外,我注意到《流民圖》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繼承和發(fā)展了一些傳統(tǒng)中國畫的程式和手法?!读髅駡D》是一幅高約2米,長接近30米的長卷?,F(xiàn)在它在中國美術館典藏的原作只有十多米長,余下的十幾米已經(jīng)遺失。長卷是中國人物畫的重要載體之一,長卷能使敘事性、情節(jié)性的人物畫產(chǎn)生一種流動的時空關系。古代長卷有以情節(jié)相對獨立的“段”組合成的長卷,以《女史箴圖》為代表。另一類如魏晉南北朝的《洛神賦》長卷的作品,敘事性較強,人物與人物很密切,整體感強,不強調(diào)背景空間。西畫是焦點透視,中國畫是散點透視,《洛神賦》可以把它看作現(xiàn)代電影里面的寬幅電影的感覺,只是它的長度更長。這樣一種構圖體系實際上是中國古代畫家開創(chuàng)的,《流民圖》的構圖結(jié)構就是沿用了中國古畫散點透視的畫法,將人物巧妙組合并置和分組,因此我們看到人物都是有故事的,它的情節(jié)既是獨立的又有聯(lián)系。既有受苦難的農(nóng)民,也有顛沛流離的親人和老幼婦孺,甚至有工程師和當時窮困潦倒的畫家。長卷體現(xiàn)出一種平行的時空觀念,《流民圖》對傳統(tǒng)的人物長卷有繼承和發(fā)展。它不是一個簡單的創(chuàng)作,它勾勒了社會各個階層的人。在今天這個展覽中,《流民圖》呈現(xiàn)在1號展廳,它是以照片呈現(xiàn)的。我們這個展覽的思路雖然是從“國畫寫生的教學”一文入手的,但實際上對蔣兆和先生這位人道主義畫家的認識,需要大家從《流民圖》開始慢慢發(fā)散。在這樣一個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的紀念時期,各位能關注這個展覽,關注到蔣兆和先生人道主義的創(chuàng)作,實為幸事。謝謝大家!
主持人(尹成君):特別感謝在座的青年畫家、青年策展人、青年學者共同分享對蔣兆和先生的理解。
經(jīng)典的藝術和優(yōu)秀的藝術一定是超越時代的。我覺得蔣先生的藝術確實是超越時空的,在未來的時間里人們對其歷史價值和在美術史上的價值,會給他一個更加公正的、更加準確的地位。今天有老一輩理論家前輩劉曦林老師作為代表,本人是70后的,還有在座80后青年學者,我們這幾代人對蔣先生藝術創(chuàng)作和藝術態(tài)度都是懷著一種敬畏之心、崇敬之心。蔣先生的創(chuàng)作不僅僅有“我法”,像劉曦林先生講的他更有“我心”。中國古代畫論中很早就強調(diào)人與畫之間的關系,畫畫猶如畫人,畫人猶如畫心,所以文心、繪心、人心和諧,這也符合我們的展覽。希望在未來中國繪畫的研究道路上以及創(chuàng)作道路上,蔣先生的影響和他的當代意義會被更多去發(fā)掘和發(fā)揚。謝謝在座的各位朋友。
完
.jpg)
.jpg)
.jpg)